“殿下,您若是真的担心,何不如留些银钱给那个村子的百姓……”
太行山下,当一辆人力的四轮自行车还在吭哧吭哧的南下时,坐在朱慈燃旁边,用力踩踏脚踏的太监不由对心情不好的朱慈燃劝解。
只是经历了那么多,朱慈燃已经不是当初的政治小白了,他反问太监:“你认为他们是没有银钱才这么贫穷的?”
“如果是因为银钱,那为什么那个村的村官都吃得如此贫寒?”
“不把物价降下来,就算给再多的银子也没用。”
“况且这只是第一个村子,后面呢?后面还有多少个村子?”
朱慈燃把太监说的哑口无言,而他也不免有些沉思。
在齐王府呆了大半年,看了大半年,他大概也知道为什么山西百姓会那么穷。
旱情是一方面,飙涨的物价才是导致他们过成这模样的罪魁祸首。
那有没有办法抑制物价?自然有,那就是输送源源不断地商品来山西,然后继续用以工代赈的方式让百姓有钱。
只是朝廷已经中断了山西的以工代赈方式,为得就是逼着他们迁移去关外三省。
这群百姓不想迁移,朝廷也没有什么办法,毕竟齐王说了不能动用武力,不然整个山西省的人口都能在几年内一举迁空。
“眼下国朝不是有了火车吗?这山西怎么还会物价那么高……”
一个坐在后排的太监忍不住开口,朱慈燃闻言只能摇了摇头:
“国朝九亿多亩耕地,只有八亿亩能产出粮食,每年产出的粮食只有十二三亿石,按照每人五石,仅仅百姓自己就要吃去八亿石。”
“但这些粮食并不是突然降临到百姓手里的,而是需要运输的。”
“八亿石粮食运到各地后便变成十亿石,乃至十一亿石了,剩下的一两亿石还得用在牲畜身上。”
“如果没有牲畜,没有足够的肉食,那八亿石可不够百姓吃。”
朱慈燃意识到了一个分配的问题,以及运输损耗的问题。
在他这个年纪,能察觉到这些已经很不错了。
正如他所说的一样,大明的粮食肯定是够吃的,哪怕只有八亿亩耕地,也能种出十二三亿石米麦,人均八九石都足够,换算下来就是每天每人最少能到手三斤米。
然而,这所谓的三斤米四人均,而凡事最怕人均。
麓川的汉民二十亩水田,每年二三十石,山西的汉民一两亩水浇田,每年三石不到。
前者完全可以吃一碗倒一碗,甚至拿出十几石去养牲畜来增加肉蛋奶,后者连饭都吃不饱,每天饿着肚子干活。
讲人均无用,只有把数据揉碎了来看才能知道各地百姓过得如何,就好像北直隶和山西的物价一样,天壤之别。
想要解决的山西的问题,除非山西没有旱情,或者大明有着充足的物资,可以每年输送几千万石米麦以及各类物资给山西。
然而,运费需要成本,时间也需要成本,人工也需要成本。
山西的米价能保持在八百文左右,已经是大明官员能做到的极限了。
若是按照历史上的进程,这一年山西的米价应该是三两一石。
山西的百姓过得不好,朝中百官都知道,朱由检也知道,但他们也没有办法。
北方旱情之下,靠南方的粮食来维持不饿死人就已经是极限了。
怀着低落的心情,朱慈燃用力踩踏了一下踏板,试图用骑车来缓解自己的不安。
“今天起,我们不走省道和府道了,有乡道就走乡道!”
说罢、朱慈燃驾驶着自行车飞快地从水泥乡道上驶过,但却苦了为了不让他累着而拼命踩踏的三个太监。
自行车渐渐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,朱慈燃的游记还在继续书写,他要把自己见到的各种情况汇报给自家齐王叔,让齐王叔更好的治理天下,还百姓以康乐。
只是,西北饥民的情况不仅仅只有朱慈燃、徐霞客等人记载,大明朝百官之中也有许许多多的官员不断上疏。
这其中,最让朱由检瞩目的是他手中的这一份。
一份迟来了七年的《备陈大饥疏》出现在了朱由检的手里,着写他的人依旧是敢于直言的马懋才。
由于恩科的出现,本该在天启五年录入进士的马懋才在其之后的仕途中,可谓受到了充足的冷落。
为官十年,他也不过是区区一个平阳府的知府,而历史上的他,仅仅用了三年时间就成为了礼部郎中。
当然,之所以升迁的那么快,主要还是因为当时的大明无人可用。
只是眼下不同了,燕山派官员尽管一直在党争,但在理政上,燕山派却有数不胜数的基层官员。
务实……这是他们理政快过守旧派的原因。
在守旧派还需要担心礼制的时候,燕山派官员已经交出问题的答桉了。
因此,能力中上的马懋才在天启五年那数万恩科官员中变得寂寂无名。
好在他和历史上一样,向朝廷上了关于饥民的奏疏,不然朱由检可能都无法注意到他。
这么想着,朱由检放下了马懋才的奏疏,拿起了朱慈燃的游记备份。
马懋才上疏的时间是二月初,朱慈燃的游记内容则是在二月末。
相差大半个月,朱慈燃的游记内容能让朱由检更为了解平阳府百姓的生活情况。
看了数百字,朱由检终于将朱慈燃的游记看完,只是看完后,他并没有下令让人运粮前往平阳府赈灾。
想要赈灾很容易,但这个口子一开,山西的百姓又不愿意离开了。
山西的旱情还有八年才能结束,如果朱由检不能狠下心来把他们赶往关外,那大明就还需要养他们八年。
以山西水浇田和水田的规模,只有将山西人口迁移到仅有四百万人的规模时,他才能下令皇店,让皇店不计成本的给山西运粮来平抑粮价。
山西苦,但其它地方也苦。
如果眼下不计成本的给山西运粮,那山西百姓倒是吃饱了,但其它省的百姓就得饿肚子。
朱由检已经在尽量让他们活着了,他们不愿意迁移,朱由检也没有办法。
或许只有在真正要被饿死的时候,他们才会放下那所谓的乡土情怀,前往有饭吃的关外。
“唉……”
朱由检深深叹了一口气,眉宇间有些自责地同时,他也不免对帮他整理奏疏的曹化淳询问道:“我这样做,是不是对山西百姓太过苛刻?”
“这……”曹化淳面露惊讶,他不明白自家殿下怎么会有这种想法,因此不免作揖回答道:
“即便殿下您想调粮食,但国朝也无粮可调,更无银可用。”
“历朝历代,凡事遭遇三载以上旱情之地,从未听闻还能保全六成以上百姓的事情。”
“山西之地大旱几近九载,然至今因饥饿而毙者不过十万人。”
“这样的天灾,殿下已经做到了最好的安排和处置,便是民间的山西百姓,也未曾有人说过殿下半点不是,殿下无须自责。”
曹化淳的话可以说是说出了这个时代大部分人的想法和观点。
在他们看来、饥荒饿死人是很正常的事情,毕竟以这个时代的生产力,别说饥荒九年,就是饥荒一年都能饿死许多人。
类似山西这种不是一省大旱,就是半省大旱,并且连续就是九年的旱情,放在哪朝哪代,不饿死个百万人都算奇怪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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倒是到了天启朝,全赖火车、轮船和海外粮食的输入,山西遭遇大旱九年,因为饥饿而死的百姓连十万人都没有。
更别提,这饿死的十万人里,大部分还都是不愿意迁移,宁愿饿死也要死在家乡的顽民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