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由检特意留下刘宗周,自然不止是询问国会的进展。
他要让刘宗周为刚刚制定的“君臣民共治天下”背书,作出权威解释。
刘宗周之所以成为重制礼乐的负责人,也是因为这点。
君臣二人对此,可谓心知肚明。
朱由检在安排了国会专门委员会的设置后,询问刘宗周道:
“齐景公问政于孔子,孔子对曰:君君,臣臣;父父,子子。”
“此言何解?”
刘宗周著有《论语学案》,对此当然熟悉,解释道:
“政有大纲,君臣父子是也!”
“君尽君道,臣尽臣道;父尽父道,子尽子道。而政无余藴矣!”
“虽然,君仁则臣忠,父慈则子孝,故曰:正心以正朝廷,正朝廷以正百官,正百官以正万民,远近莫敢不一于正,而无邪气奸于其间者,此‘正’之说也。”
“‘君君臣臣父父子子’含蓄无限道理,九经三重从此出。”
朱由检点头称善,赞许道:
“君尽君道,臣尽臣道;父尽父道,子尽子道。这句话很有道理。”
“做君主的,自然要有君主的样子,臣子也是如此。”
“就如文化工作者,一定要有文化一般。”
“《大明礼法公约》,一定要体现这一点,确定君臣父子的权力和责任,确保权利和义务相统一。”
这个说法,刘宗周很是赞同,并且完全理解。
因为皇帝之前为《大明礼法公约》制定的篇章,就是大明朝廷机构、大明公民的权利和义务、以及法律制定和修改章程,如今不过是再一次强调而已。
他说道:
“臣和诸位同僚制定的礼法草案,就是按此制定。”
“对于上位者来说,享有权力的同时,就要承担责任。”
“对于下位者来说,履行义务的同时,享有相应权利。”
“无论地位高低,都不能随意逾越。”
朱由检听到这番话,心情很是欢喜。因为刘宗周为权责统一、权利和义务相统一,作出了理论解释。
他很是欣喜地称赞道:
“先生学究古今,当真是一代儒宗。”
“君主和大臣的权责统一,那就是‘君君臣臣’。”
“这民众的权利和义务相统一,是否能称为‘民民’?”
“朕将‘君君臣臣’扩展为‘君君臣臣民民’,先生以为然否?”
这番话语,在刘宗周的脑海中猛然一震,明白了皇帝为何留下自己,和自己探讨君君臣臣。
显然,皇帝的目的就是加上“民民”这两个字,为“君臣民共治天下”,找到理论来源。
同时确定君、臣、民的权力和责任,防止有人越界。
而这种对儒家经典的修改,非得有大儒背书不可,否则天下人不会认同这点。
他仔细思考着“君君臣臣民民”这两个字,认为可以把“民民”加上去。
但是这样一来,原本作为“君臣民共治天下”理论来源的“民为贵,社稷次之,君为轻”,那就能被皇帝抛弃了。
这是刘宗周不愿看到的,所以他向皇帝道:
“杨学士将社稷解释为社稷之臣,认为‘民为贵,臣次之,君为轻’。”
“臣虽不完全赞同,却也觉得有其道理。”
“不知陛下认为,这个解释然否?”
朱由检听得出刘宗周的目的,知道自己若是承认这句话,以后面对国会和朝廷,那就处于弱势。在君臣民这个权力三角中,处于最低地位。
这是他不愿看到的,而且他还认为,很多臣子也不一定愿意看到这一点。他向刘宗周道:
“杨卿这样解释,确实有其道理。”
“但也有偏颇之处,应当正本清源。”
“否则有民众跳出来说‘民贵臣次君轻’,不服大臣甚至君主的管制,那又该怎么办?”
这下刘宗周没话说了,因为他先前就说“正心以正朝廷,正朝廷以正百官,正百官以正万民”,这和君臣民的顺序是一样的。如果认同皇帝说的这番话,就应该认同“君君臣臣民民”。
但这又是他不愿的,一时间矛盾起来。
朱由检看他陷入沉思,继续道:
“君臣民的关系,应当从两个方面解释。”
“先生可曾听说过集体和个人?”
这种新名词新概念,刘宗周自然是不知道的。他虽然能明白字义,却不知道皇帝说的是哪一点。
而且他还知道,当今皇帝有很多奇思妙想,这也是他最缺失的一点。
所以他在重制礼乐上,才不介意配合皇帝,而非像建文君臣那样,顽固地想要恢复周礼。
躬身行了一礼,刘宗周向皇帝道:
“请陛下赐教!”
“臣洗耳恭听讲解。”
朱由检斟酌着话语,用自己学过的辩证法,向刘宗周解释道:
“以集体而论,‘民为贵,臣次之,君为轻’是对的。”
“朕即使身为皇帝,也会尊重朝廷大臣决议,无论廷推廷议廷鞫,都有更高效力。”
“将来国会建立后,它的效力会更高,在大事集议上,高于朝廷大臣决议。”
这句话语,决定了国会的地位,那就是最高权力机关,高于朝廷和皇帝。
刘宗周作为筹办国会的负责人,对此非常激动,当即就下拜道:
“陛下有此见解,当真万民之福。”
“臣为天下贺喜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