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 清风徐来(2 / 2)

西门一流客 雨棚漏雨 16179 字 2021-09-01

“爹,你觉得我手艺如何?”

“我觉得你手艺好,又能如何,人家是仙人!仙人,不食人间烟火。”

湘雨笑了,挑眉说道:“仙人也食人间烟火,否则仙人这行当岂不是太无趣?”

“你这孩子。”

......

西门堂屋里,湘雨手端一盆热气腾腾的鱼汤上座,先是与西门三财盛了一碗,再是惫懒得给白衣的仙人盛了一碗花白的鱼汤。

“仙人,尝一尝,这小子非得要试一试手艺。早与他说了,仙人不食人间烟火。”

话音方落,白衣仙人已是执筷,一口鱼片夹一片酸菜下肚,再猛吸一口花白的鱼汤,大赞道:“湘雨呐,这是何物,如此鲜美。”

“酸菜鱼。”

“酸菜鱼?”

“也是,你贵为仙人,日理万机,又怎能知晓这人间酸菜鱼?”

湘雨说话夹着一些酸意,不过也没明面儿说出口,毕竟当着西门三财的面儿不好与这所谓的白衣仙人闹翻了颜面。

“西门三财,十七年来,湘雨可有些什么奇闻逸事,可说道说道?”

西门三财放下了碗筷,顾不及擦嘴,回道:“有。”

只见,三财下了座,往一侧的屋子里行去,不久后取来泛黄宣纸。

将宣纸铺平于案台,心满意得的扫视宣纸上歪歪扭扭的字迹,瞥了一眼湘雨,轻咳两声,念叨:“西门湘雨。鼠年,盗黄鼠,午时一刻,午鼠闹京城,日后可成仙。”

“一岁可行三里路。两岁读书八百篇。三岁风雨娘离世。”

“四岁招摇出口诗。五岁上山可打虎。六岁琴棋无敌手。”

......

“七年前,西门书院,应运而生。七年门生无数,方圆学生见面都称湘雨一句,西门先生,连我也是沾光,称了一句,先生他爹。”

念了半个时辰,一卷泛黄宣纸将湘雨这十七年来的事儿给历历记下。西门湘雨哪怕有再大的脾性,这会儿也是有些动容,不经意间,佯装摸鼻,瞧了一眼西门三财,这大字不识几个的“爹爹”,居然能有温情的时候。

“只是,清凉山的修士......仙人不妨,再瞧瞧,湘雨可否修行?”

白衣那位云淡风轻的一笑,回道:“修行么,自然是能修行,否则今日来此又是为何呢?”

湘雨闻言,当即敛眉,“修行或是不修行,重要么?大不了,此生教书育人,也落了个心安理得,最起码不似有些仙人,满嘴荒唐话。”

三财瞥了湘雨一眼,与仙人拱手作揖道:“那么,仙人,该如何修行?”

白衣也没搭理西门湘雨,吸了一口鱼汤,回道:“随我走。”

“不去。哪里也不去,就要在这方圆百里教书育人一百年!”

按常理来说,做爹爹的怎么也是不愿自家的孩子随旁人去,只是三财却认定了这仙人能教湘雨修行,不假思索的骂道:“你这孩子,仙人好心教你修行,你不去作甚?”

“当真不去?”

白衣仙人不看西门湘雨,嘴角上扬一丝微妙的弧度。

“当真不去。”

西门湘雨昂个头,笃定回道。

仙人哈哈大笑,与一旁的三财说道:“我与湘雨单独说几句?”

三财客客气气的出门去。

约莫片刻,屋外的西门三财是火急火燎,生怕自家的湘雨不识好歹,惹怒了仙人,仙人拂袖而去。

只是,再推门而出的时候,湘雨与仙人正有说有笑。

“仙人,何时动身?”

仙人回道:“月上柳梢头。”

“好。”

西门三财,如坠云雾,哪里明白这片刻,湘雨究竟与仙人说了些什么?

不过肯随仙人前去修行,就是一件好事。

与修士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西门三财,深知一个道理,打铁还需自身硬,要这万贯家财又有何用,还不是得在修行之人面前点头哈腰?

若是一位女儿家也就罢了,尤其这男儿身,不可无骨。

灵璧镇这一位年轻的西门先生教书七年,七年里西门不止一次的琢磨修行之道,却是无论如何都不可吐纳这天地清辉,急煞了他。尤其是七年前,那位右眉下有一粒朱砂痣的女神仙来此,湘雨不敢见她,女子知晓他好面子,于是不多言,笑着瞧了一眼就离去。

方才,屋里,湘雨问鸿蒙:“十七年来,不可修行,这百年仙人怕是难成。”

白衣鸿蒙轻笑,回道:“你可知为何十七年不可修行?”

“不知。”

“你又可知十七年间,当年那三教九流做了些什么?”

“不知。”

“既然不知,你与我耍甚性子?”

西门咧嘴一笑,“我这不是十七岁的年纪嘛,得有童心。”

“是了。是了。你那点气性可都是写在了脸上,无非是这修行不如意罢了。”

西门湘雨没有回话。

“西门湘雨,事已至此,再问你一遭,你可曾记得那日对峙三教九流你说了甚?”

湘雨念及此事,气不打一处来,“自然是记得。”

“下辈子可别叫老子再遇见各位,要么是老子在各位的祖坟屙屎拉尿,要么九天十地无我容身之地。”

白衣鸿蒙汗颜,“屙屎撒尿就屙屎撒尿罢,能记得就行。”

“那么,西门湘雨,再问你,那女神仙你瞧见了么?”

西门长叹一息,“见了。”

“那位女子不错,十七年里与瑶池那位女子交手数次,只是修为稍逊那位,次次负伤而归。”

湘雨龇牙咧嘴,“他娘的。”

“明日她来,要与你见上一见。你见否?”

“不见。”

白衣回道:“德行。”

“事已至此,与你说也无妨。天道无始,这一座天下玄奥无穷尽,你与我不过是这玄奥里的一点一横而已。昔日,七万年续你千年,再瞒天过海,许你转世,也算是欺瞒了天道。”

“如今不妨与你直言,自今日往后,你我再难相见。”

西门错愕,“再难相见?”

“是了。”

白衣长叹许久,“关于你这修行一事,只有百年岁月。届时成了仙,也就成了仙,不成仙,也就人间再无你湘雨。”

“关乎修行二字,谁人说了这世道修行偏要吐纳日月清辉?”

西门湘雨不明所以,“当年我修至仙,凭的就是这日月清辉。”

“格局。”白衣只说这两个字。

“这方天地的三千大道由我掌管,可这一座天下的三千大道又是谁人所设?天道也。世人称我为鸿蒙,却不知我不过是个看门之人罢了。如今这世道,三教九流已然貌合神离,只需一人,手持一剑,还这九天十地一片清净。而那个人就是你,西门湘雨。”

“鸿蒙大人,可否告知,究竟为何此人是我?”

鸿蒙挑眉,回道:“简单至极,普天之下,敢于在三教九流的祖坟上屙屎撒尿之人,只有你一人。”

“哪怕再屙屎撒尿,小辈修行不得,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。”

“自然是有修行之道,你急甚。”

“急甚?那位女子遭人欺负,西门某人能不气?”

“你与女子有染?”

“无。”

“那是为何?”

“你不懂。”

“是了。是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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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门府邸。

三财与白衣仙人不晓得说了些什么,见他两眼泪痕,这么一位年纪六七十的老人为了何事这般?

湘雨想要与这爹爹再说道说道,只是三财却不见,搪塞道:“天色不早,老人家要早些歇息了,你随仙人去罢,记住,要听仙人的话。”

湘雨望着这老人进了屋子,燃起了蜡烛,有一昏黄的影子倚在床头,捧起一本书卷来,好似在读书。

湘雨晓得,爹爹每日入睡前都要瞧一瞧自己所写的诗词。

白衣仙人悄然走过,与湘雨说道:“其实,西门三财什么都知晓。”

湘雨猛然回首,“知晓些什么?”

“西门夫妇二人,身子孱弱,不能育子。二十年前,西门三财求医问药,在清凉山修士丹药相助下,终是怀上了,只是妇人体寒,九月时候,终究没能留下孩子。”

湘雨如坠冰窟,迟迟说不上半句话来。

念及方才案台上的那一卷泛黄的宣纸上歪歪扭扭的笔迹,以及那一位沉默寡语、只知洗衣做饭的女子,哪怕湘雨再是如何潦泼,当下也是鼻头一酸。

“也算是圆了他此生罢。如今你与前世的西门仙人已没有了半点干系,只是一个相貌如出一辙的人罢了。你的根骨就是十七,故而无论如何,他也是养育了你十七年的爹。人有悲欢离合,生老病死,乃是常事。”

湘雨点了点头,问道:“还有几年阳寿?”

“二十年。”白衣仙人掐指一算,又从宽袍大袖里取出了一张泛黄的宣纸,掂量了一番,交予西门湘雨,说道:“并非是我鸿蒙不明事理,只是我思索再三,也没能有个定夺,想来这件事还是由你定夺为好。”

宣纸上依旧是歪歪扭扭的字迹,西门三财写道:“仙人呐,三财此生已然无憾。十七年而过,湘雨是个不错的小子。狗屁的清凉山说湘雨不可修行,三财始终不信。三财身子骨孱弱,这些年来全凭一口气吊着,估摸着也没几年阳寿了,不过不打紧,老婆子在底下估摸着也是不好过,她身子骨不好,过些时日就去陪她了。仙人,若是湘雨日后知晓了这件事,一定要转告八个字,‘萍水相逢,互不相欠’。这一世,三财也够了。湘雨可是要成为仙人的,成仙的规矩我也不明白,不过仙人嘛,就该了无牵挂,婆婆妈妈的算个屁的仙人。过几天清闲的日子,就去寻老婆子了,这一辈子亏欠她的太多。”

西门湘雨的嗓子好似卡了鱼刺,吞不下去,抠不出来。

许久,他才请道:“这二位一生善良,不曾冒犯天道。下一世,你可能做主?”

白衣仙人清笑:“自然是能做主。”

“那么,百年夫妻,再续前缘,可否?”

白衣回道:“这有何难?”

说罢,瞧他袖间纵横交错、万缕因果,不过一息,他冲着西门湘雨点了点头,后者还以一笑。

西门湘雨拱手,“此前,耗大人七万年寿元续我千年,当下又劳烦大人,委实过意不去。百年之后,我西门湘雨定然可成这座天下第一人、可还这九天十地一片清净,这份恩情,到了那时再说罢。”

一袭白衣的鸿蒙闻言,云淡风轻回道:“是了。”

湘雨道别了西门三财。

出门而去。

西门三财又独自出了屋子。

他望着满桌的酒菜,再望这空荡荡的堂屋,扫视屋外乘风而去的仙人与湘雨,有些落寞。

忽然,西门湘雨又折返而回,声道:“爹,孩儿去了。”

西门三财倚门张望,庭院里有一跪地的小儿,是自家的湘雨。

三财笑了,摆了摆手,冲着湘雨回道:“去罢。清风徐来,明月大江,莫要惦记灵璧镇这个小地方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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